项祖寿对这位温姨母很有好感,于是殷勤地带着她在府上看风景,实则他自幼性情内敛,再殷勤也不过表露一分。
温幼槐却感受到他有意无意的笑容,主动与他搭话,“听你娘亲说,你如今想习武了?”
项祖寿嗯了一声,“我身子不好,便想学武强健体魄,但父亲不同意,他觉得科考才是正事,于是这事便作罢了,但是我告诉姨母一个秘密,姨母可不要同娘亲说。”
温幼槐见他小小的脸上有些神秘,不由掩唇一笑:“你放心吧,我才不告诉她呢。”
项祖寿便道:“其实我内心并不喜欢练武,但是某次我偷偷看到娘亲执枪的样子,感觉她浑身都散发着光芒,我说要练武,也是想缠着母亲教我,这样母亲便可以重新拿起缨枪了。”
“再者,如果我没那么多病,想来母亲也不用日日忧思了。”
温幼槐不禁有所颤动,寿哥儿年纪虽小,但许是自幼体弱的缘故,总比同龄人要懂事许多,可这样早慧的孩子内心一定比旁人敏感多思,正如年少的她一样。
温幼槐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酸涩,见小小的身影若无其事的走在前面,她不由上前伸手抚摸他的脑袋,项祖寿很腼腆,转过头来冲她一笑。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却有些犹豫,也就是在这个空当,她看到园子里一道乖巧的身影,宴席似是已经开始了,园里喧闹十分,那小姑娘就坐在花枝下的小杌子上,纹丝不动的,一旁的丫鬟正给她擦手。
小姑娘的五官实在熟悉,和她几乎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在这一刻狠狠撞击了温幼槐的心防。
算起来,她应当有三岁多了,但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吵闹,反倒比年长的孩子还要恬静些。
温幼槐怔愣在原地,心中仿若被丝线轻轻拉扯着,不知是什么滋味。
“温姨母?”项祖寿感受到自己脑袋上那只柔软的手突然停住了,抬起头却看到温姨母的眼眶都红了,顿时有些无措。
温幼槐回过神来,匆匆将视线收回,掩饰道:“风迷了眼,没事,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路程中,项祖寿明显感觉到温姨母的情绪变得低沉,于是尽量放慢了步子,想多说些话让她开心些,但却没什么效果,他心里不禁想:方才温姨母看到什么了?
那张脸在温幼槐眼前挥之不去,那是麟儿,是她的孩子,怎么才三年的时间,就从一张皱巴巴的脸长成一副安静可爱的模样了?
可她才三岁,如何与寻常小孩不同,连玩闹的兴致都没有?
温幼槐想到自己作为母亲的缺位,不由再次愧上心头,寻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
项祖寿像个小大人似的,转身吩咐下人安排茶点过来,俨然一副要将她照顾妥帖的样子,却没注意到不远处长廊上,一道视线凝望着此处,过了会儿,那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温幼槐听到这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究竟是谁,直到她转过身去看,脊背才蓦地一僵。
多年未见,宋翰之变化很大,穿一身天青色竹纹直裰,两侧袖子空荡荡的,比原先清瘦不少,但神色却是上扬的,脸颊也泛着红润。
温幼槐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避开,许是被傅伯山监视多了,她心底自然就生出一种不想与宋翰之接触怕被发现的胆怯感,但更多的是她对宋翰之的抵触。
两个人最终的分离实在太不体面,宋翰之在她心中的形象一毁再毁,连带着两个人美好的过往都变得不齿回忆,所以她是不想见到他的。
但这里不是宴席处,宋翰之出现在她面前,只能是他为了见她而刻意找过来的。可武安侯府的宴席,怎么会邀请宋翰之?
似是看出她的古怪,宋翰之开口道:“我眼下在铺子里帮母亲打理些杂务,与侯夫人的好友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于是今日便受邀而来了……方才原想回去了,却瞧见了你。”
宋翰之现在竟在管理当铺?他官不做了吗?温幼槐诧异极了,但紧接着又想到他入狱的事,也是,出了那样的事,定然是要被贬官的。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翰之竟也能甘愿放弃仕途,坦然接手家里的生意。
且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如今当铺涉猎甚广,武安侯府的关系可不是随便一个商人就能攀得上的,由此可见他如今从商反倒做得很好……至少他没再对原先不屑的交际嗤之以鼻。
但对温幼槐来说,这些也仅仅只是令她惊讶罢了,对于宋翰之,她已经没有心思再过多了解。
项祖寿反应很快,没挑明他的心思,上前便问:“这位公子可是走错路了?这里是府上女眷歇息的地方,公子若是不认路,我可以叫人带公子出去。”
温幼槐不太想和宋翰之搭话,索性正过身子留了个背影,原以为自己的态度和寿哥儿的话便会让他自行离去,谁知他又开了口,这次的嗓音却含着苦涩,道:“阿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话至此处,温幼槐突然想到那日观前街道毫无征兆出现的身影,肩上似乎又如当时一般被用力收紧,当下心里生出些恶作剧般的反叛,转过身站了起来,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过寿哥儿是不能走的,以免惹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