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海浪自深处推来之时,余京正化成原形躺在千疮百孔的海滩上晒太阳。
他身上布满了一层淡淡的荧绿色,浸满了辐射与化学污染的沙滩在星星点点的光芒中缓慢消散。
远远望去,就仿若是一头巨型虎鲸在绿光中搁浅了一般。
但他并非搁浅,他是大海的神明。
余京半眯着眼,长达8米的尾鳍懒懒拍打着海面。
一个月以前,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高科技武器的碰撞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短短一个礼拜,战争便停止,并非利益达成,而是核武器的爆炸摧毁了人类文明。
从源发地M国开始,辐射与余波摧毁了大陆,污染了海洋与土地。化学的碰撞带来了无差别感染,自草木开始,死亡的末路之后是异变。
不过一夕之间,庞大而骄傲的人类帝国毁于一旦。
祸乱之间,余京身为海洋的神明自沉睡之中被迫苏醒。数以万计的生灵啼哭与哀嚎吵得他几乎发了疯。
但他又不得不开始自发地利用能力净化被牵连污染的海洋。
深藏地底的原油与天然气自爆炸中泄露,化学的污染逼得海洋的生灵走投无路,只能紧紧依附着散发着净化光芒的余京原形。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堪堪净化南海这一方海域,并设下结界,支撑其不受外界打扰。
时至今日,余京才忙里偷闲,趴在沙滩上,去打量自苏醒起便透露着死气的废土。
沙滩呈现着扭曲的灰黑色,其上龟裂的黑洞里流淌着黑色的怪异液体,粘稠跗骨。
没有任何植物与动物的踪迹,除了不远处貌似椰树却长着黑色几乎垂地的触手,微微摇晃的不知名物体。
缠绕着刺鼻气味的海风吹过,物体发出尖锐的吱呀声,但在余京耳里,却是求死的痛苦哀嚎。
巨大的虎鲸身躯微微扭动,把头颅转向另外一边,装作没有听见——他今天是要休假的,坚决不要净化工作。
但不过三秒,他便不情不愿地又转回来。
巨大的尾鳍轻轻一扬,透着荧绿的干净微光的海水便如同一层浪,卷向不远处发出声响的物体。
海水倾泻而下后,黑色的物体便扭曲着,如同蜕下一层皮,露出其里干净的内里,那的确是一棵成年长势正旺的椰树。
顺眼多了。
余京这才满意地继续眯着眼,享受灰蒙蒙天空上艰难透出的阳光。
只是刚闭上眼没几秒,一阵轻柔地浪花拍打在他的尾鳍上,紧接着,一块坚硬的木板缓缓停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哼哧哼哧,艰难地趴在了他的尾巴上。
尾鳍本就敏感,更何况此时此刻是一团明显过高温度柔软物体在其上。虎鲸圆润的嘴吧唧了一下,尾鳍轻轻掂动。没想到那团高温竟然开始欢快地移动。
余京大大的脑袋中冒出小小的疑问,他轻轻睁开一只眼,屈尊降贵地挪动本不欲转动的脑袋,望向尾鳍。正正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不过余京两只眼睛大的小团子正趴在他的尾鳍上爬动地十分欢快。尾鳍时不时的抖动将小团子抬起又放下,恰似摇摇车,逗得他圆眼弯弯,咯咯咯地直笑。
小团子注意到了余京的目光,停下爬动。他尝试着让自己坐起来,伸出一节短短的,包着防护服的手臂,没有丝毫力道地拍了拍余京的尾鳍,歪头,发出一声短短的“呀”。
圆润可爱的脸庞配着奶奶的童音,雪白的娃娃水灵灵的黑眼睛忽闪忽闪,余京心脏一滞,僵在原地。
小团子发现大鱼鱼不动了,小脑袋瓜低下去,一声轻轻的“呀?”又冒了出来。
余京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反应过来,碰地一声从原形变回人形。
他居高临下,看着不足他半个腿高,此时正坐在他脚背上的小团子,一张雌雄莫辩,充满神性的脸上登时出现了茫然。
小团子咿咿呀呀挥动双手,扒拉着他长袍的衣摆。余京弯腰捏住小团子后背的防护服,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小东西,哪里来的?”清澈的声音带着神秘感,仿佛大海中隐没的海妖。
小团子扑腾手脚,发现自己凌空后笑得更开心了。
余京斜眼一瞥,看见脚边的木板:“从这儿来的?”
小团子听不懂,他努力抬起手,奈何还不如脑袋高,实在抓不到余京的手臂。余京静静地看着小团子扑棱了会儿,失去新鲜感,随手将他又放回了木板上。
“自个儿玩去。”余京抬脚走向海里。
小团子见他离开,努力爬了两步,发出咿呀的声音,像是在挽留。
余京眼都没抬,小半截腿已经没入海水,只待进入深海区变回原形游走:“找你妈去。”
小团子见人如此冷漠,咿呀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小嘴一瘪,细细的眉梢靠拢,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委屈,随即蓄满泪水。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划破云霄。
余京朝前的步子陡然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眉头微蹙,还不待思考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倒转,向着小团子的方向而去。
海滩之上,身着蓝色长袍,不似凡人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皱着小脸,哇哇大哭的婴孩跟前,温柔地蹲下身。
小团子哭得忘我,许是使的劲大了,直直向后仰去。裹着连兜白色防护服的小脑袋磕在了木板上,于是他哭得更大声了。
“哎哟,宝宝不哭啊,乖咯乖咯,哄哄。”余京放柔了声音,伸出手将小团子从木板上捞起来,抱在怀里,继而直起身上下顛动。
他一改方才冷漠的态度,眉眼间的神性登时化作了母性的光辉,几乎是能浸出水的温柔。
“小宝宝乖乖,是不是磕疼了?我看看啊,不哭不哭。”余京腾出一只手,拉下小团子套在头上的防护衣帽兜,在他长着柔软短发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继而拍了拍背。
余京的声线本就诱人,小团子在他刻意放缓的语调之中渐渐止住了哭声,仰着头,想去抓他微长的,耳边一绺小辫的墨发。
反应过来的余京声音顿收,他黑着脸将头发从小团子手中抽出来,继而打算将其再扔回木板,但下一刻,有所察觉的小团子就瘪瘪嘴,再度放声哭泣。
伸出的手伸了一半,又僵硬着缩了回来。柔和的声线再度响起。
“乖哦,宝宝真乖......”
余京几乎有些绷不住了。
他的头脑和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头脑很清醒地想对手里的这团小东西保持漠视,身体却在其哭声响起的一刹那便抱在怀里诱哄。
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为,令余京无法控制地对这一团脆弱的生命升起的强烈保护欲。
可是神明如何会对某一具体的生命报以特殊的情感与干涉呢?
余京虚虚皱着眉,在怀里的小团子被安抚,他能自主活动之后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小团子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