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溪水旁,青年用手掬起一抔水洗了把脸,视线再度恢复清明时,他侧头看向左侧不远处的那人,那人看见他停下了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掬起一抔水洗脸。
那人穿着一身紫衣,身形纤细,形容昳丽。
因为动作不熟练,弄了半身湿,幸好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不然还要担心会不会感染风寒。
洗完脸,叶恒站起身,戴上披风的兜帽,走向拴在树上的马,那人就也重复着他的动作,戴上兜帽,跟着他走过去,叶恒伸手在一旁护着,直到那人平稳的翻身上了马。
……
进了城
叶恒牵着马走在前面,突然感觉衣摆被拽了拽,回头看去,浑身都笼罩在紫色披风下的人伸出手,指着街边小贩的糖葫芦。
叶恒付了钱,接着两人去了客栈开房。
……
此地风沙大,街上行人中穿着从头到脚的长披风者不在少数,两人还能混入其中。
可接下来呢?
天气渐暖,越往南走越热,到那时,穿着披风未免扎眼……
叶恒坐在桌前想着。
面前人正在一口口吃着糖葫芦,先小口小口舔着糖壳,再一点点咬着山楂,因为速度太慢,底下的冰糖化开,滴落,又匆匆伸手去接。——这是小孩子吃糖葫芦的方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人学习能力很强。若是速度快的话,也许可以在被发现时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还是得出门。
叶恒在桌上打开地图,拿笔在上面找到他们现在的所处地,又在附近寻找着合适的小城。
当笔尖经过“西漠城”时,叶恒停住了,墨汁渐渐滴落在那上面,洇去了字迹。
……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要至少三年吗?不是说……”
“你说那底下化干净了,太热了,自然就醒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身体上恢复得怎么样?”
“身体上倒是没问题,经脉、旧伤我都检查了,恢复的很好,但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
良久,帐子里才再次响起人声:“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甚至从来没人进去过两次。”
死一般的寂静。
……
地图上的墨迹越来越大,直到冰凉的触感漫上了手腕,叶恒才回过神来。
晃了晃脑袋,叶恒看着已经吃完糖葫芦,正在看着他的面前人,又想着那些东西,下了决定。
想完这桩事,叶恒拿出路上从游僧处买的入门梵语书看了起来。
这三年他虽一直在冰窟里不分日月,可林墨瑶的信却不曾中断,虽然近一年来越来越少,可这近乎石沉大海般的来信却确实一直持续着。
近一年的信更是换成了梵文,说是寺中所学,无处施展,便将信件换成梵文,给他们看看所学。
好是好,可他看不懂啊……只能带着信件,边赶路边学梵语,一点点艰难看下去。
一边看着梵文书,一边摩挲着笔思忖着如何给林墨瑶写信。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在信中直言,信鸽路上如果出了事,只怕又要生出事端,叶恒便只能以身为子,让消息自己传到梁皖那边。这也是叶恒与西漠王商议的结果。
可叶恒又担心起林墨瑶,她那边山高路远,消息传去难免失真,虽然他与林墨瑶间彼此信任,可相隔千里许久,又没有只言片语,再被人一添油加醋,他怕林墨瑶会胡思乱想伤了身体,雪山环境恶劣,若是生了病,久久难愈,若加以忧思,只怕更甚。
于是叶恒思虑再三,写了许多遍,纸球落了满地,最后对此事却只能说出一句:“你放心。”
看着包袱里被叠放整齐的厚厚一沓信件,再看看自己信中的寥寥数字,叶恒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动静吓得桌边人一激灵,猛然看过来。
林墨瑶的深情厚谊是三年没有丝毫回应也不不曾中断的来信,可他既不能告诉她自己要去做什么,要她只能自己猜测,更是毫无音讯,让她自己一人寄着不会被回的信,虽然出来后他便一边赶路一边回信,可迟来的回应又有何用?甚至如今,他也不能坦白真相,一句放心,还不如路边野草来得有价值。
叶恒闭了闭眼。用红蜡给信封了口,他想:这种日子真是早该结束了。
……
盛夏蝉鸣中
“小姐!”李家小厮匆匆忙忙进了酒楼,在屋子里找到了李墨竹。
“怎么了?”李墨竹放下笔,抬眼问道。
“叶少爷回来了!”
“叶少爷?叶恒?”李墨竹有些诧异。
“是,现下可能快进城了。”
李墨竹思索片刻,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回来休整。开口:“走,去城门口看看。”又嘱咐:“离得不远,不用备车,咱们走着去。”
……
今天的太阳太大了,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李墨竹一身绿衣静站在路上,叶恒一身蓝衣,端坐在马上,对视间,两人眼神辨别不出情绪。
叶恒率先开口:“李姑娘,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墨竹微笑:“别来无恙啊叶公子,这几年,看上去你过得不错。”
叶恒也同样微笑:“是还不错。”
话锋一转,李墨竹冷声道:“可我记得,叶公子此刻正应该在外绘制地图,现在回来做什么?”
“途中出了点事儿,现在兜里连一个铜板都不剩,我得回来取钱啊。”叶恒笑道。
“出了点事儿,一个铜板都不剩……”李墨竹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的微笑却不达眼底:“我记得,叶公子出发前,带走了叶家大半的现银票,不知叶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叶公子的钱,又是拿给了谁?是你身后这位吗?!”最后几个字时李墨竹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厉声质问。
坐在另一匹马上,纤细到可以全身都笼在浅紫色斗篷下,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人侧了侧头,过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在说自己一般,轻轻“啊”了一声。
叶恒依旧微笑着:“李姑娘,你失态了。”
站得离李墨竹近的人看得清楚,那双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似乎是气急了。
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叶公子说得是,我是失态了,便先告辞了,也请叶公子,珍重。”
说罢,转身带着一阵铃声离去。
马上的紫色身影听见这铃声时耳朵动了动,刚一抬手想策马往前,就看见叶恒抬手,那是不可以的意思。
……
李府花园亭子里
“小姐,夜深了,该回去了。”有侍女劝道。
李墨竹没动,只静静注视着放在石桌上的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几片竹叶——那出自林墨瑶的手。
半晌,她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再坐会儿。”
侍女还欲再说,就被李墨竹打断:“我的话不管用吗?”只能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侍女们走远,李墨竹也起身回了院子。
打开门,浑身都笼在深紫色下的人正坐在桌前。
李墨竹也不怕,直接走到对面坐下。
那人静静看了李墨竹一会儿,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墨竹抬眼,却没答,又过了一会,门缝里又闪进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也到了桌前坐下。
李墨竹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深蓝色的身影摘掉了斗篷帽子,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叶恒。
……
昨夜
李墨竹在花园的亭子里算完账本,刚想起身回去,就瞥见了什么,打发了跟着的侍女先走,才慢慢回了院子。
刚一开门,一道紫色的身影先她一步闪进了屋子,李墨竹镇定的看着面前人。
面前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墨竹没说话,只一步步退到博古架前,右手不动声色的伸到了身后,拿起了一根尖细的簪子。
那人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李墨竹瞬间出手,右手带着簪子向上劈去,那人却不偏不躲,任由她打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极为妖冶的脸,和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萧……”对上那张眼睛的一瞬间,李墨竹愣住了,有些失神。
那人笑了笑:“你认识我?”
李墨竹愣在原地,发不出声音。手不自觉的攥住了腰上挂着的铃铛。
虽然都是妖冶的长相,但这却不是萧楠哲的脸,可这双眼睛……
正当李墨竹愣神的时候,那人突然凑近,牵起她的手闻了闻,然后笑着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也许是发现了她的僵硬,那人有些不解,说:“你别怕,我就是觉得你好闻才跟过来的,我走啦。”
说着,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