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屿这座庸碌的渔乡古镇,有两个招牌。
死招牌是小红虾,活招牌是殷千寻。
自打殷千寻死后,“殷千寻”这块招牌,便被她那极为奢丽华美的宅邸“风澜苑”所取代。
自然而然,风澜苑成了此处一个旅游景点。
烈风呼啸中,宽敞气派的朱漆大门紧锁。朱漆还新着,只蒙了层灰,铜环锃亮未生出丝毫锈迹。
写有“风澜苑”三个金赤大字的门匾悬在顶上,熠熠生辉。
光是这个门的贵气便让苗阿青悄悄惊叹了一声。
“这就惊叹了?”殷千寻勾起唇角,晕船的不适一扫而光。
然而下一瞬,殷千寻勾起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只见朱漆大门的左下角,竖了块焦裂的寒碜木牌,牌上一团黑乎乎的字,似乎是用煤炭潦草写就的:
【著名刺客 阴干寻故居】
……“殷千寻”三个字,只对了一个“寻”。
牌子旁边,躺了几簇劲风中瑟瑟发抖的泛黄的花圈。
上面黏了副不知挽联还是寿联的东西:【音容宛在 寿比南山】。
这都什么跟什么……
殷千寻眉心蹙起,脊背感到一股凉飕飕的风。
仲堇捏着钥匙,从从容容绕过了这些物件。
“自从县衙搬走,门前就断断续续有人送花圈过来。”
她将钥匙插进那把硕大的铜锁,摸索着轻轻旋转,心不在焉道,“也许是哪个曾经仰慕你的……”
话音未落,仲堇顿住了。怎么一个没留神,让醋味溜出来了。
然而殷千寻似乎没听到这句,剑杵在地上,敛着眼,纤细的身子骨随风轻微晃动。
大门缓缓打开,门板上累积了许久的沉灰震颤着落下。
殷千寻在飞尘中眯细了眼。
手中轻剑忽地出鞘,几道寒光凌厉闪过,顷刻间,那张木牌与花圈碎落一地,随即被狂风沙拉拉卷走。
“啊……”苗阿青再次惊叹。
因她望见了门内那片可称得上“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园。
花影缤纷如梦,芬芳馥郁。这才明白海上闻到的花香源于此。
若俯视下来,这座花园应当是个太极图的形状,如同两条首尾相连的鲵。
“沦为县衙的那些时日,格局遭了些破坏,我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把它修复了。”仲堇解释道。
“另外,添了些自己的小巧思。”
殷千寻抱着轻剑,徐徐向前。她看到了她前世最爱的那株墨红,在太极那一点上,开得烈焰一般绚烂。
以及迷迭香,黑醋栗……
“我怎么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殷千寻转了话题,抱着剑问道,“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随手丢出那么大个金锭子,随手丢出这么个豪华宅子,还布置得如此华巧,与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她一早便觉得,仲堇看起来从来不像个乡野医生,也不像个富裕财主,反倒像是个,小神仙。
她和仙子扶桑站在一处时,两人仙风道骨的气质何其相似。
仲堇假装没听到,没回答。难道告诉她,靠着九世积累下来的财富,本人其实富可敌国么?
至于前世装穷,不过套路罢了。毕竟挤兑和救济穷鬼仲神医,是殷千寻一大赏心乐事。
花园中央一条曲弯小径,通向那座雕栏玉砌的九层高阁。
仲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长竹棍,像个盲人那般用竹棍敲打着路面,领着两人往里走。
“花园许久没打理了,可能有蛇,小心些。”
苗阿青听了这话紧张起来,捉上了仲堇的衣袖。
而殷千寻裙裾轻扬走至前面,海风吹得微卷的长发在身后一荡一甩,满溢的自信与洒脱。
她边走边轻蔑道:“笑话。我如今还会怕蛇?”
说着,脚底踩上了一团软中带硬的东西。
殷千寻面色僵硬地闭了眼。没有触电般弹跳出去是她最后的坚强。
然而,仲堇轻笑着从她身边走过,擦过耳边时低声说:“别怕,你只是踩到了一只手。”
殷千寻悬着的心落了回去,轻轻挪开脚。
果然,是一只经年累月风干了的胖手。
她轻抬脚尖,将它踢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站在雕花阑干旁,转身望向花园。硕大个园子,每一株花,每一簇草,都那么完美契合着殷千寻的喜好。
丁屿与潭溪相隔不远。这风澜苑,她前世邀请仲堇来过几次,每次路过花园,仲堇表现出来的皆是心不在焉,敷敷衍衍,可到头来,竟一丝不落地记住了她对花的喜好。
有点头痛。殷千寻揉了揉太阳穴,拿出襟怀里的忘情小药丸,含了一颗,走进地下室。
铁腥夹杂着木香的奇特味道扑鼻而来。
昏暗的烛光里,一排排刀架与剑架整齐地横亘在石室,银光闪闪未锈。
石墙上陈列了五花八门的暗器。钩索,袖剑,飞刀……皆是殷千寻前世用过的暗器。
其中一把飞刀,刀柄雕成羊头状,缠着紫绸,尖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殷千寻记得很清楚。这把飞刀曾经贯穿了仲堇的手掌,在她们前世并不愉快的第一次相遇时。
隐隐约约,上面还残留着当时的血迹。
殷千寻拿起了这柄飞刀,掂在手里,转过身,看着仲堇。
苗阿青和仲堇站在一处,贴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