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好可怜,活着没人要,死了也没人要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本来就因发热而脑袋昏沉,这下更看不清眼前,甚至对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都有些记忆模糊,隐约好像看到一个人站在他的床头,握住他因高热而不自觉探出被褥的手,声音轻快活泼:“弟弟不怕,我带你回家了。”
恍若大梦一场。
那日府中兵荒马乱,管家阿嬷牵着他的手,看着众人领过安置银匆匆四散离去,偌大的宅邸好像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平时一阵柔和舒适的穿堂风如今似乎能轻易将他掀倒,那阵风不知要将他吹往何方。
他茫然失措地看看管家阿嬷,又看了看笑的温柔慈爱的邵家母父,这种选择对尚不知事的稚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管家阿嬷说自己年事已高,恐哪一日也像如今一样照顾不及,他一个男孩子,护不住自己,会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邵家是他未来的妻家,长辈间又是故交,于理于情,抚养遗孤理所应当。于是这朵飘无定所的浮萍最终游去了北方。
邵家母父待他极好,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疼爱,邵珏也是一个温柔的姐姐,她们一家是纪淮卿最后的依仗。
可如今大树倾倒,柔弱的菟丝花不仅不能找到补给这棵风雨飘摇的大树最后致命一刀的刽子手,还面临着被碾入泥里,随之一起覆灭的命运。
纪淮卿以前不是个爱哭的人,小时候贪玩摔破了膝盖,血染红了衣裳,他娘哄上两句,他便不掉金豆豆了,后来母父过世,他哭到晕厥,临走时管家阿嬷和他说悄悄话,以后要懂事,他便只在想家的夜里偷偷躲在被子里抹两滴泪,再后来是婆公相继去世,他和邵珏枯坐守了三天的灵,就干流了三天的泪,现在是邵珏……纪淮卿觉得自己这几个月里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偶尔他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甚至害怕自己会不会哭瞎了眼,不能亲眼看着害了邵珏的人伏法了。
纪淮卿不想哭的,他再哭,没人再给他擦泪了。
温暖柔和的指腹揩去他眼尾的泪珠。他低头,正对上云靖海灿烂的笑脸:“小花猫,再哭眼睛都哭坏了。”云靖海半蹲在纪淮卿身旁,面对着捧着他的脸颊,顺手捏了捏两侧的软肉。他最近消瘦得厉害,连脸上肉都捏不起来多少了。
云靖海还以为他在恼自己的失言,安抚道:“我发誓以后决不再戏弄卿卿了,再有下次……”纪淮卿被她严肃的表情弄得突然伤感不起来了,忍住了泪意,又莫名有些想笑,想听听看她要发个什么样有诚意的誓来。
“再有下回,就叫我和卿卿一辈子没有孩子!”云靖海酝酿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对她而言比较值得畏惧的事情来。
纪淮卿闻言无语,拿脚尖轻轻踢了以下她的小腿:“去你的,哪有你这么发誓的,连我也一起诅咒。”
云靖海嘿嘿傻笑着补充:“我跟别人也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