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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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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才刚出来,东四街上,贩夫走卒、香客旅人络绎不绝。

道路两旁占满了各类小摊,品类不定,或每日经营,或时开时歇息,充斥里坊。

卖馒头的大娘刚准备开摊,便被躺在摊位底下的一人吓了一跳。

“哎哟,姑娘,你怎么躺这儿?”

沈珣见昨夜沿街客栈皆已关门,本想着到东四街边的千佛寺暂留宿一晚,寺中住持与祖父是旧识。

没想到还未到千佛寺,便彻底走不动。她实在太累,摸黑寻着一处可挡风雨的罩棚,便躲在里面睡了过去。

她揉了揉眼睛,待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迅速爬起来,躬身与人道歉。

“抱歉,我这就走。”

那大娘生活在东四街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对自己一个坊间老妇如此客气,忍不住笑道:“不用道歉,姑娘。”

看她周身狼狈,身上衣着却不似普通人,而且礼仪周到,以为她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好心劝道:“小姑娘一个在外很危险,莫要因为跟家人一时置气就跑出来,家人该要担心了。”

“大娘,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家……被抄了。”

大娘:“啊……啊?”

见她一脸惊讶,沈珣却不以为意,反而被罩棚上的画吸引住。

馒头摊罩棚上,画着一支横斜的梅树枝杆。缭绕如烟的笔墨铺了大半,与老旧的棚面格格不入,甚是显眼。

沈珣昨晚借着月光仔细看过,应是每一次经过日光和雨水的曝晒和冲涮后,有人又再细细用笔重新描过,所以才能一直保持完好。

她好奇问道:“大娘,这梅树枝杆好生奇特,枝桠繁密却无花,是何处的的品种?”

大娘欣喜地拉过她的手:“姑娘你识得这是梅,莫非你是从岳州来的?”

沈珣摇摇头:“我没去过岳州,这枝干虽然不似寻常梅树粗蔓,但是整体细长,形状扭曲,应是梅树无疑。”

“这样啊。”大娘有些失落,“这梅名唤白萼,不喜开花,枝杆矮小,以前听我父亲说,在我老家岳州,路上常有白萼野发,外乡人一般都不识得,我也是画着看看罢了。”

“好生厉害,每一次上色都与原先几乎分毫不差。”

见沈珣懂画,大娘用粗糙的手抚过那罩面:“原先我也不知这是梅树,洪水淹没了村庄,我很小便跟父亲流落到上京城讨生活,这梅还是他教我画的,说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可现在就连从岳州来的乡人,亦说未曾见过这白萼。”

“大娘画得这么好,为何后来不继续画了?”大娘这手,显然不经常执笔。

大娘看到沈珣一脸真诚的样子,突然倍感欣慰:“旁人见了都说这是谬误,劝我不要再画了,姑娘,我在这里摆了几十年摊,你还是第一个能认出来这是梅的人,不过我一介妇道人家,画得再多也不能当饭吃啊。”

沈珣觉得可惜,这梅树用色,可比那几间画廊画肆里的上品鲜活多了。

不过现下她自顾不暇,需要赶紧找到落脚之处。

她拿出碎银,想买几个馒头。

大娘连忙说道:“不用那么多,只要几个铜板就行。”

这下该轮到沈珣犯难了,以前出门何时需要自己带银子。

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大娘,你可知哪处有赁房子的牙人?待我将银钱找开,再回来寻你。”

“我跟姑娘有缘,这几个馒头算大娘请你的。”大娘指着碑楼外的另一边道,“想寻牙行,出了牌楼往右边走,到第三个路口边上那家便是。”

沈珣不能平白受惠,只能暂时记着,再次行礼道:“多谢大娘。”她实在太饿了,迫不及待将馒头塞进肚子里。

大娘望着那道瘦弱的身影,心里顿时生了恻隐。

牙行的老泼妇是出了名的吸血虫,那姑娘看着可怜,一人只身前往,怕是会被狠狠吸一顿血。

大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姑娘,姑娘——”

沈珣停住脚步:“怎么了?”

“姑娘,你若是不嫌弃坊间简陋,我家倒是有房子可以租,牙行那些个,个个都精明着,你去了只怕是要吃亏。”

沈珣本就不懂此间道理,听罢这话,连忙答谢道:“太好了,有片瓦遮头就行。”

——

之后,沈珣在街市上买了些笔墨纸张,又观察了许久,待黄昏时再与大娘一同归家。

路上,沈珣得知大娘夫家姓葛,大家都叫她葛大娘。

葛大娘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也于三年前跟人南下行商,没了踪迹。

无意掀起陈年往事,沈珣不懂怎么安慰人,听完也只得沉默。

二人来到东四街下一处低矮的河边棚屋区,葛大娘利索地打开院门。

借着黄昏,沈珣看清了屋舍结构。

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一进小院子,有两间房间,院子里除了土灶和水井,还养着不少花。

虽然环境潮湿简陋,但是看得出来主人用心打理过。

“姑娘,房间在这边。”葛大娘开了门,却盯着钥匙看了许久,“这是我儿以前的房间,已经许久不住人了,待会我跟你一起打扫一番,环境简陋,希望你不会嫌弃。”

沈珣已经很感激:“已经很好了,大娘简直救我于水火。”

大娘连忙摆摆手,自顾自出去为她打水清洁。

——

入了夜,躺在床上,沈珣突然想起昨日那位——故人。

他是如何认出来的?

他都看见了吗?

原来十载流年不过刹那,她已经忘了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满身浑浊,身形落拓。

后来她看形形色色的人,行迈靡靡肃肃,从人海里倏忽而过,只需一眼,便知都与旧时那匹小马不同。[2]

这样微不足道的恩情,应如雪泥鸿爪。

她若是接了,便是挟恩。

无心睡眠,她起身开了窗户,河边的风带着淡淡腥气涌入鼻间,一下便将半点刚刚涌起的情绪吹得干干净净。

或许真如一心大师所说,失了心窍吧,零落至此,她竟然觉得这日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法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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