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晴空万里。冰妹正闭着眼躺在房顶上晒太阳,面前突然被阴影遮住。
来人身边是一股沉重淡雅的龙延香,这样的大大咧咧理直气壮,简直将身份彰显的明明白白。
“你怎么又来了?”冰妹连眼皮都懒得掀开,跟赶蚊子似的挥挥手:“滚滚滚,沈清秋今天去苍穹山遛弯,烦着呢。”
“他不在正好。”冰哥在冰妹身边坐下,取出几壶酒推过去:“来两口?”
酒香在空气中肆意散出辛辣的气息,冰哥又刻意将阴影遮挡在冰妹眼前晃来晃去。明暗交错之下,冰妹一把将酒壶夺过来,右手撑着屋檐坐起,倒嘴里焖了一口:“烦。”
“烦什么?”冰哥表现的相当善解人意,不仅递酒,还主动捧硍。一看就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问题。
冰妹斜冰哥一眼,烈酒顺着嗓子下滑,又因过于浓烈而反涌出苦甜和刺激。太久不喝这样的风味,只屠苏这样的酒精浓度,冰妹都要稍微张口,吸入一些空气入喉进行缓和。
“还不是那件事。”
面对的是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冰哥,冰妹完全没必要遮掩什么。他们的思想逻辑行事态度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一个将霸道暴虐展现的更明显一些,一个是为了别的目的更善于伪装隐忍。
为了最终的目的,行为方式并不重要,哪个方便就用哪个,哪个能达成目标的同时让自己更开心就用哪个。
冰妹在沈垣面前装傻卖萌,与沈九对打的时候,除了一开始晃了神棋差一招,之后的对战里,是完全没有留手的。当然,沈九也绝不可能放水,不仅句句诛心,还物理性掏了他的心脏,在他身上留下各种毒药和血痕。
“说到这个。”冰哥睨一眼浑身写满了‘伴侣不在家好无聊好孤独’的家伙,连寒暄都跳过,直击主题:“你为什么会选择上他?”
这个问题他真很想知道。
一个正常的男性,不应该是对各式各样的美娇娘、毒娘子、长公主、俏佳人、软江南、小白莲感兴趣吗?冰妹为什么会选择与同性兼长辈的沈垣携手?
即便有些人确实喜欢楚风幼倌,但冰哥并不好那口,对应的,冰妹也不该是喜欢这种风格的人。
冰妹:“……”
他们两个说的确实是同一件事吗?
冰妹纠结的是【沈清秋】在他幼年和长大后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个事情他反复试探过多次,沈垣都支支吾吾的糊弄过去。即便是上次冰哥压的沈垣喘不上来气,沈垣除了说出几个不痛不痒的童年过往转移话题,完全没有正面回复!
尤其是,沈垣越说‘小时候怎么惨’,冰妹倒还能感同身受的为对方鸣不平、心疼一波。冰哥越发愤怒的气压直降,最终说出那句‘因为你淋过雨,所以就要把我的伞撕掉、甚至要将我推入更大的暴风雨?’
沈垣当即闭上嘴,颤颤巍巍的拽着冰妹的手掌,整个人就快贴到冰妹怀里求安慰了!
等冰哥离开,冰妹想方设法尝试套话,沈垣咬死一句‘事情已经过去了’,然后老老实实窝在冰妹怀里,甚至还时不时抖一下表示害怕。冰妹除了抱着人安慰,说一句‘别怕有我在’,还能怎么办?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将这件事情翻出来的意义有什么用呢?两人相处,就算是有一个心结又能如何呢?他们这条线总归是牵在一起就够了。除此之外,难道还能因为这些过往闹上一场不成?
只是难免的,他还是有些失落。这个失望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就像是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被撞了一下,用不着上药也过几天就会好,只是这个疼痛和淤青,又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就像是已经吞到肚子里的鱼刺,取不出来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放任它的存在。他要压抑住心中的不满与疑惑,要懂得知足者才能长乐。
就像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魔宫的和谐相处,就该忘记清静峰上那间无人问津的柴房。就像是他现在能为沈垣递上千万杯茶,就该将当时被辜负的哭泣孩童抛弃,高高兴兴的对着沈垣展露乖巧笑靥。
毕竟。沈垣不是已经给了他补偿吗?容许他进驻侧卧,又为他更换心法、贴身指导。反正【沈清秋】已经改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发生改变,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们终归是要看结果的呀,只要结果和行为是正确的。至于一开始的本心和为什么会发生转变……就简简单单的用一句‘英雄论迹不论心’,略过吧。
想到这里,冰妹忍不住叹口气。
万事莫求全,世间哪有真正圆满,他现在能拥有的,已经是极限了。像他身边的冰哥,别说抱沈九到怀里,沈九能少说几句刺人冷语,平静安闲的与冰哥坐在一起,冰哥都得怀疑眼前这个家伙又要作什么妖。
“问你话呢,叹什么气。”冰哥将手里的空酒壶拎起来,食指与中指并起勾着把手,酒壶在他指尖像个陀螺似的旋转:“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又为什么愿意为了他上同性?”
酒壶的质地很好,太阳下反射着透亮而玉润的光。冰妹被这样的光线晃的眼睛疼,一把将酒壶拍下去,在清脆的杂裂声中皱着眉头想了想:
“大概是,薄皮客那次,他说会护着我,即便自己死也不让我死?”
冰妹仔细想了半天,别管是柴房赐药、后山弹指飞花、共乘马车上的那抹笑,这些虽然也很令他心动,但在他前去报信,与沈垣一同被魔物抓住时,沈垣诱导剥皮魔朝他天灵盖袭击那一刻,冰妹还是恨了的。
当时的心态好像是,别管这个人表面上怎么改变,心底里却依旧想要他的命。
而之后的大梁坍塌,沈垣告诉他‘你绝不会死’时,冰妹才开始感到【沈清秋】真的变了。而且他的改变还是用行动来做声明,绝对不只是空口白话。
虽然说最打动冰妹的,是魔族入侵时沈垣替自己挡了无可解。从那一刻起,冰妹之后的所有人生目标,就是留在沈垣身边、陪伴于他左右。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愿化作沈垣手中的剑刃,替他解决一切问题。
“呵。”听到冰妹的回答,冰哥冷笑了一声。
看着冰妹瞬间不满的神情,冰哥兴致极高的扬起眉头,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专门在沈九面前提起过,那么沈九怎么跟他回答的呢?
大概是——‘两个废物,魔物怎么没弄死你’。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关心师徒之间的互动和那句极有担当的承诺吗?为什么沈九的关注点却是沈垣被魔物打倒是个废物,魔族弄不死洛冰河也是个废物?
如果当时是冰哥前去报信,怕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就会被沈九揍个半死,在魔物想杀冰哥时顺便再加点力道吧?
回想到这里,冰哥的表情与沈九常挂出的刻薄阴鸷极其相似,森冷的盯着冰妹,凉薄的嘴唇吐出堪称扎心的话语:“是那句话,还是剥了衣?”
‘咔嚓——’
冰妹手中的酒壶瞬间碎裂成渣,眼眸中的红色极快翻涌,额头的印记从皮肉底下浮现出来:“你今天是来讨打的?”
冰哥的意思或许是沈垣使用了美人计,故而将少年郎的取向悄无声息间掰弯。
但在冰妹看来,是冰哥入侵了沈垣的记忆,见到了沈垣衣衫不整的样子。甚至说,某些隐秘私事,只要冰哥想,也可以知晓。
这样可以随时随地知晓旁人最不想让人知道秘密的能力,当他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固然是杀敌利器;可若是有别人掌握,并且这个人还不能为他所用时——
冰妹的杀心,是真的按耐不住了。
他对沈垣的占有欲极强,为了沈垣也忍耐退让太多,若人在这里,他或许还会伪装一下。面前这个人,不仅深入知晓他们的所有事情,甚至比冰妹还疯癫,在见到沈垣之后更是选择过将人掳走。
挺好的。
冰妹突然笑了起来。之前的烦躁郁闷转瞬间变得阳光明媚,除了猩红的眸子和额头摇曳如火的天魔印,看起来就像是最纯真良善的少年郎:
“这几天我正憋着气无处发泄,那些人都不够我杀的。正好你来了,今天不分出个你死我活,倒显得我待客不周。”
眼前寒光一闪,冰哥当即拔出心魔剑,与冰妹的正阳战到一起。
若说冰九之间是太过的相似,双冰之间就是本质相同。
冰哥看着一句话就被引爆的冰妹,瞳孔稍微缩了缩,秉持着‘我不好过你也不能好过’的念头,与沈九对骂练出来的口才极佳:
“一个人若真说要护着你不允许你死,又怎会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魔界深渊?”
“一个人若当真问心无愧,又怎么不敢与你坦诚相对?”
“一个人若当真连性命都愿意给你,自爆之前都要用灵力为你平定魔息,在复活之后又怎会被你的人抓住,看见你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