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似的,计斐挺直的脊背稍稍松懈,状似无所谓地一耸肩:“也没有很难,这个比较简单。”
他没有看过来,但从接星星的角度望过去,这个人原本带着锋芒的眉眼一下就变得柔和起来,看得人心里跟着变得柔软了。
“那也很厉害了,计斐,你一直都很厉害的。”他的声音好像一直没有经历过变声期似的,仍然同少年时期一般没有棱角,低声说话时听起来黏糊糊的。
可这么一句话似乎轻易取悦了面前总是紧绷着表情的人,计斐低着头,搅了两下碗里的面条:“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坨了。”
他的语调没有变化,接星星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计斐大概心情还算不错。
面条的味道没有辜负它的卖相,接星星很久没有吃过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了,因为种种原因,他习惯草草打发自己的胃。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比谁吃得香,很快桌上多出两个吃得干干净净的汤碗。
“我去洗碗。”计斐一放下碗,接星星就起身说道。
“不用,厨房有洗碗机,你放着我来。”计斐将自己的碗筷摞到他的上面,然后一起抱进了厨房,低头捣鼓了一会。
接星星只好重新坐下,直到计斐走出来,两人对视,计斐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就一个浴室,在我卧室里。”
他大概是刚想起这回事,语气里满满的迟疑。
接星星摸不准他的意思,但还是接话道:“那会不会打扰到你?”
计斐显然不是担心这个,因为他脸上出现了愣怔的表情,然后上下打量了接星星两眼:“你这样不能洗澡。”
“我知道。”出院时这些注意事项王锐医生都有交代,接星星并不意外,“我拿毛巾擦一擦就好了。”
计斐也想到了出院的事,又想到接星星是为了躲自己才出院的,脸色顿时不好,勉强道:“你自己擦不方便,我帮你吧。”
“啊?”接星星脚下一滑,差点顺着墙根摔出去,幸好计斐一直盯着他,立刻伸手扶住了他的腰,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被吓了一跳的接星星委婉拒绝:“这样……不好吧?”
但计斐直白地拒绝了他的委婉:“有什么不好的,医生眼里无性别,我又不是占你便宜。”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接星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半天没憋出别的话来,这样的计斐又很像从前,霸道自我,却不让人讨厌。
靠得越近,接星星就越觉得二十八岁的计斐很复杂,一半是成熟理智的外科医生计斐,另一半是残存的鲜活少年计斐,看似违和的两面被岁月用力捏碎、揉搓再糅合,塑造出眼前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
计斐说帮他擦洗就真的帮他擦洗,天人交战半天,接星星还是没好意思当着计斐的面脱掉内/裤,只是脱了外裤,因为手臂打了石膏,上衣还是计斐帮忙脱下的。
浴室里既有浴缸也有淋浴间,为了方便,接星星坐在了浴缸边沿,计斐找了条新毛巾出来,又接了盆温水,将毛巾浸泡在里面,帮着接星星把还包着纱布的那条腿架在另一边,以免沾到水。
接星星背对着计斐,深深地低着头,很久没剪的头发有点长,他却十分庆幸自己的不拘小节,过长的头发刚好挡住了他发红发烫的脸,明明计斐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好像被放进热锅里烹煮的大虾,自己把自己翻来覆去地加热。
这会儿计斐反倒表现地格外沉默,伸手试了试水温,就拧干毛巾,然后轻轻按在接星星瘦到一节节脊骨都凸起的背上,当年震惊过他的伤痕早已经淡去,又被新的不同的一片片淤青覆盖。
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轻一点再轻一点,却还是听见接星星很轻地“嘶”了一声。
其实也没有疼到受不了,可一想到背后的人是计斐,是那个一看到他满身伤痕眼里浮现不是探究不是惊吓,而是心疼的计斐,是那个不会问却不管不顾站在他这边的计斐,是那个曾经无数次用眼神说着喜欢的计斐。
是他的计斐啊。
一想到这接星星浑身的保护壳就好像被撬开了,一点点融化在那点温度里,连一点痛都放得无限大。
计斐的手突然就开始颤抖,这双在手术台上精准无误的手,在无数次操作考试里夺得头筹的手,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然后他听见接星星软绵绵的声音:“计斐……你身上怎么没有薄荷香味了?”
心脏像一汪池子,被这道声音一凿,满当当的情绪瞬时倾倒,滚烫的情绪奔流,到处都是,什么也拦不住。
吸足水分的毛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原本蹲着的人一手撑着浴池边,膝盖颓然砸地,高大的身躯被折成沮丧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