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片死寂。
谢杳缓缓走在街道上,四下无人,他明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本应热闹非凡的城郭,此刻却不见任何行人百姓甚至巡逻的卫兵,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若不是百姓小摊刺啦啦摆在大街上,其中歪斜的木架在风中吱呀摇晃,谢杳真要以为这座城在白日宵禁。
街道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岔路四通八达。
谢杳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眼前建筑换了一遍又一遍不曾重样,无论他如何前行,始终寻不到城门出口。
城中雾愈发浓重,那雾气似有灵性,丝丝缕缕缠绕在他周身,潮湿而阴冷,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谢杳满心狐疑,以为自己陷入了什么迷阵之时,身后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
“年轻人,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谢杳猛然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老人的发丝如霜似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肤色黄灰,清晰可见其裸露皮肤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方才谢杳走过此处时并未见发现这里有能容纳人的藏身之处。
况且谢杳看不清他的脸。
老者身形佝偻,手中拐杖深深扎入地面,他步履蹒跚地缓缓走近谢杳,与他相隔不足两步,谢杳本能地全身紧绷,警惕瞬间涌上心头。
“阿爷这话是何意?”谢杳目光灼灼,沉声问道。
“咳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离开吧。”
老人捂着嘴剧烈咳嗽,神情略显疲态,仿佛说这短短几句话便足以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阿爷,为何白日不见城中百姓?这又是何处?”
谢杳追问,却见老人只不住地摇头,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越过他朝着浓雾深处走去,那佝偻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这雾气不知何时已浓得令人窒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就在他即将迷失方向时,耳中突然传来老者若有若无的喃喃低语:
“祁山…不要来…”
祁山……
祁山!
谢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城镇在浓雾中几番轮转,原本灰蒙蒙的景象瞬间被猩红浸染。
他再次站立在街道中心,却感觉脚底湿濡,低头一看,只见一道暗红的血流流至他脚下,缓缓渗入鞋底。
街道之上,百姓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没有一人站立,他们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毫无一丝生息。
每个人的心脏处都被破开一个幽深的血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青石板路。
一条街几百条人命丧生,鲜血汇聚成河,在街道上蜿蜒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谢杳没有动作。
他动不了。
“仙尊!仙尊!求求你救救他!”
场景在他面前毫无预兆转换。视线中一位女子怀中紧紧抱着孩童,死死扯住谢思元的衣角哭喊。
谢杳听不见谢思元说了些什么。
只见父亲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孩童脑袋,随后将手搭在孩童的手腕上把脉。
谢杳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状态极不正常。
往日里身为仙尊的谢思元极其爱干净,周身一尘不染,可此刻他的头发凌乱披散,衣袍上沾满灰尘与污渍,即便一个简单的清尘诀就能解决,却也未曾清理。
再看他眼下乌青一片,唇瓣干裂起皮,整个人尽显疲惫之态,与往日风采判若两人。
“噗嗤”一声。
事发突然,谢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瞳孔骤然紧缩,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趁着谢思元把脉之时,手臂突发异变,手掌瞬间化为一只布满黑色倒刺的狰狞肢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穿了他的心口。
谢思元毫无防备,在肢节抽出时口中溢血,伴随着一诡谲怪异的叫声与孩童惊哭,身体摇摇欲坠向后倒去,连反手杀死行凶之人竟都未能做到。
鲜血如喷泉般四处飞溅,几滴温热血珠溅在了谢杳脸上,带着刺鼻的腥味。
随后行凶之人与那孩童毫无征兆消散,徒留谢思元仰躺在血泊之中,胸膛再无起伏。
谢杳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痛难忍。
他拼命挣脱这无形束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谢思元挪去。
终于,他颤抖着伸出手试探父亲的鼻息,又放出神识在虚空中搜索他的残魂。
一切都是徒劳,肉身已死,神魂消散,什么都没了。
不该是这样的……
即使谢思元根基不算扎实,可身为元婴修士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毫无反抗之力,不该就被这么一击毙命。
灵魂又猛然被拉扯着向上飞去,谢杳以一种游离的状态从高空俯瞰祁山全貌。
街道上血流纵横交错,他竟能从这些血河之中拼凑出一个“死”字!
“谢杳,你怎么了?”温朗的少年将他拉回现实。
猩红噩梦逐渐与眼前光景重合。
谢杳这才惊觉,自己已站在舟舷之上俯瞰良久,随着祁山城越来越近,陷入昨夜的梦魇之中。
冷汗顺着后背缓缓流下,浸湿了衣衫,他本欲将那些可怕场景从脑海中剔除,却在转头的瞬间,与虞衡清澈纯粹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你不舒服吗?”虞衡自早时得知今日即将落地,便不再贴着隐匿符出门。
他本想去隔壁寻谢杳一同前行,可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回应,这才反应过来谢杳早已不在房中。
少年面貌清隽,一袭素色弟子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人身姿修长挺拔,气质灵动。
一路行至甲板,不少弟子都被虞衡的样貌所吸引,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位同门是哪个峰上的,如此好看居然未听人提起过他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