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陆春弯腰靠近他,小声道,“起来,走!”
陆远身旁的妹妹听得这话,突然跳起来,满院子跑着拍手叫着:“好哎!好哎!不用跪了!不用跪了!玩儿去咯!”
陆远赶忙跑去将她拉住,捂住她的嘴。
“站住!”钱保容叫住他,对陆春道,“你们人可以走,但租子还得还!”
陆春道:“我这满屋子家当,都是钱老爷您的了......”
“我要你那一屋子破烂做什么!”钱保容怒道,“既然你们没钱,就拿人来还!”
钱保容向身后的打手使了个颜色,其中一个打手就从人群中走出,猝不及防拉过还在欢笑的陆苑。
“你干什么!”陆远冲过去拽住陆苑,却被另一个打手拗过手臂按到地上。
老媪于氏连连磕头:“钱老爷!我愿为您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求您放了我闺女!她才不过十五岁,人又痴傻,老爷您抓她去也无用啊!”
抓着陆苑的打手不怀好意地笑了:“痴傻怕什么?老爷要的又不是她的脑子。”
钱保容哈哈大笑:“陆老头,能结我这门亲家,你当拜天拜地铭感五内才对。整个村子谁有此等福分?”
陆春再度跪下,流着泪道:“钱老爷!您拿我这条老命抵租子吧!你一刀劈了我,莫要抓我女儿!那天高的租子,我们实在还不上啊——!”
陆苑见父亲哭着伏在地上,似也意识到什么,哭喊着要挣脱束缚。
那打手自然不会放过她,将她双腕牢牢制在背后。谁知她一感不适,即刻激烈挣扎,拼命甩动上身,疯子一般大吼大叫,突然一脚踩在打手靴子上。那打手吃痛,没了耐性,将她扭过身,一巴掌狠狠扇出,将她整个人扇了出去。
“小苑——!”陆远惊呼。
她一个趔趄,行将仰面跌倒时,背后却倚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被那人牢牢扶住。
这高大的身影就是乌缇娜。她一袭水蓝长裙,笔挺地立在雪地中,长发流水般披下,无髻无饰,却超脱凡俗。
于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将女儿紧紧搂进怀中,痛哭流涕,再不肯撒手。
“放了他们。”乌缇娜对钱保容道。
“你是谁?”钱保容见她美丽的容貌,连语气都非比寻常地和气。
“不关你事。放人。”
“小妮子口气不小。我就喜欢你这样不怕死的......”他竟将手伸向乌缇娜的脸,想触碰这罕见的美貌。
乌缇娜冷笑一声,只手抓住他刚伸到一半的肥圆手腕。
钱保容发了狠,却怎么都挣脱不掉,索性赖皮起来,“小妮子可是想跟我回去?不想你竟比我还着急。”
乌缇娜轻笑,“你当真是我见过最不想要命的人类。”
说罢十指一用力,她手中的肥圆手腕“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钱保容在乌缇娜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右手耷拉在手腕的尽头,被他轻轻握着。他整个人疼得跌到地上,对一众打手喝道,“把她拿下!”
那七八个人虽见识了她只手折断手腕的功夫,却仍当她是个会点功夫的普通女人,毕竟他们的主子除了有钱,没半点能耐,但他们可都是江湖上历练出来的。
直到乌缇娜展动身形,他们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力量。七八个人,几乎同时倒地。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如何出的手,每个人都只听得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骨折声,片刻之后那声响就轮到自己身上......
最后一个还没轮到的,是按着陆远的人。
乌缇娜跨过满地蜷缩呻\吟的人,走向他,冷冷道:“我想并你不想一试。”
那人立刻松开陆远,举起双手,颤抖着走向钱保容,“老爷......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废物!”钱保容恨声连连,在地上痛不欲生。
乌缇娜走向他们,“我现在不想杀人。你们走吧。”
钱保容在搀扶下艰难地站起,他太过肥胖,连跌倒两次才站稳,气喘吁吁,“你......你等着!”
“你要我等什么?”乌缇娜笑问,“等着你再带人来,再让我揍一顿?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兴趣。”
钱保容羞愤难当,跺脚对满地打手吼道:“起来!回去!”
“等等。”乌缇娜走向他,每走一步他就怕得后退一步。“这家人的事,该做个了断。我记得这样的事,你们人类总有个东西作凭证,拿来。”
“凭什么听你的?!”钱保容怒道。
“凭你被我折断的手腕,也凭你看不上他们还地租的能力。那正好,你们换人种地就是。”
“你——!”钱保容被折断的右手还耷拉着,竟又伸出左手指着乌缇娜。
自然,这手又被乌缇娜一把抓住。
“这只手也不想要了?”她真心觉得这人好笑。
钱保容无可奈何,对扶着他的人耳语几句。又听乌缇娜道:“如果你想让我开杀戒,可以试试去搬救兵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条命都不留,包括你在内......”
钱保容一跺脚,“罢!去把东西取来就行!”那人小心地放开扶着他的手,往院外跑去。
晴天朗朗的院子里,比深夜还要寂静。
乌缇娜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仍攥着钱保容的左腕。地上的人纵使在她视野的死角之内,也不敢偷袭她——他们着实是被打怕了。
半晌,陆远小心翼翼地向乌缇娜走去,“姑娘......”
“别过来。”乌缇娜开口,眼睛却望着远方的蓝天,“谁都别过来,以免节外生枝。”
陆家人就在各自的原地等着。只有小苑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在母亲怀里撒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一时间,她稚嫩的笑声就是这方寸院落里唯一的声响。
钱保容派去的人终于回来,果然是孤身一人,手中拿着一张印着红手印的契约,走向乌缇娜。
“与我何干?你该给谁给谁。”乌缇娜道。
那人遂将契约交给陆春。
“这是......佃契!是佃契!”陆春悲喜交加,那张契约在他手中抖动不停,“多少年了,这东西简直就是噩梦!”众人围上去,看得真切,那确是在钱保容手中的那份佃契。陆春跑回屋内,须臾跑出,手中的佃契变成了两张,另一只手握着两块石头。另一张佃契是存在他手中的备份,另一只手的石头,是打火石。
“咔咔”声中,打火石火星四溅,溅至两张佃契上,火焰顿燃。陆春将燃烧的佃契丢在檐下无雪的地上,一家人看着火光熊熊,将两张纸烧成黑色的灰烬,小苑跑来在灰烬上欢腾地踩踏,那仅剩的灰烬便化为乌有,就像他们所受的所有屈辱。
乌缇娜松开钱保容左腕,一字字道:“带上你的垃圾,滚!”
钱保容悻悻走开,叫上所有打手,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院落。
乌缇娜转身面对檐下的陆家人,抱拳道:“在下以此谢过七日收留之恩,就此别过。”说罢转身就走。
“姑娘......”陆远叫住她,“敢问姑娘大名!”
乌缇娜顿住脚步,旋即又迈出步伐......
“姑娘!”陆远跑上去,于氏却先他一步跑到乌缇娜面前,自丛生的皱纹中展开慈祥的笑:“姑娘请留下,用过一餐之后再走吧!我们家里虽没有山珍海味,但也一定让你吃饱了再走!”
“不必。”她不肯停下脚步。
陆春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阻住她的去路,道:“姑娘,今日一事,只怕远不是烧了佃契就能完的......钱保容不会善罢甘休。若他又找上门,就将置我一家于鼎镬之中......这地方我们是再不能待了。但要找去处,也要准备路上的盘缠,都需要时间。只能......只能厚着脸皮求姑娘你暂留些时日,待我们准备妥当......”
“我又不是护身符......”
“姑娘......”于氏扑通跪下,陆远怎么搀都搀不起来。她老泪纵横,“姑娘,是我们厚着脸皮求你......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那恶霸欺压一方,手底下个个都是高手,下手狠毒绝不留情。这几年他们手上的人命不下十条,多少次我们是看着左邻右舍的人被他们抬出来.....只有今天,只有今天我才看到他们落败的样子……姑娘,我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姑娘,求你留些时日,有你镇着,他才不敢造次……姑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老身求你了……”她哭声悲极,连连磕头。
乌缇娜将她搀起,无可奈何:“罢。左右我也没有任何去处……便留些时日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