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盛压下嗓门说:“可程大人也没弹劾他僭越之罪。”
“久审不决的案子是可以移交御史台看押不论品阶,是有这个名头,却没有过先例,那是陆公的能耐。但奎隆刚刚走马上任,眼下换地方就等于打奎隆的脸,说他无能。尧准说他们是老相识,此举,要么是翻脸,要么就是弃卒保帅。”崔洝辰指尖无意识地来回弹着戒面,视线又转去窗外,“奎隆屡被提拔重用,不是他的政绩办得有多好,而是他往呈禧宫跑得勤。太后跟他算半个旧乡人,凭着那点干系也能摸索出些门道来......今儿是什么日子?”
佟盛寻着崔洝辰的视线往外瞧,对面围墙低矮可见小院内生着火堆,老少五人叠纸花摆小食并在罗锅枨案上列有笔墨。
佟盛垂眸想了想,道:“离寒食尚早,南俞今日没说法,倒是大济人在今日要过春社,但他们对此节很是在意,祭文都是由专门人誊抄,这样简单实在过于不矜重。”他面色凝重起来,“要是在邺京,他们根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叫人告发就是其罪当诛!郧州知府不作为,竟然做睁眼瞎!”
孩童笑声如铃,横穿空巷,给没什么颜色的屋瓦增添了几分生气。崔洝辰摆了摆手,说,“先生为前朝旧主数次谏言要广纳百川,皆被推脱敷衍,导致薙都耳聋目蚀,故步自封的结果就是衰亡。先帝从当时遗留的文策中大浪淘沙,百废更迭后做出最为紧要的一件大事便是港埠通舶整肃,不过三年已见弘渊中兴盛况,可如今韦跃却说囊中羞涩,国库匮乏,几字了之。”
佟盛斟酌了下,说:“六王爷在时大兴土木,邺京遍地高阙琼楼,韦跃没有像眼下这般难缠,咱们家王爷仁心仁德,我看韦大人就服暴政。”
“你不了解韦跃这个人,他最初是兵部主事,后到户部任度支,因精密闻名,曹承章与他同案过,都没能卖上情面。韦府以他为荣,势盛时,百十余人望门投刺,可他没有门徒,不收幕僚,”崔洝辰叹了口气说,“他说没钱,那就是真的没钱。六王吏治废驰,是为堤口,若不加筑......”
崔洝辰没继续往下讲,但是显而易见,并不是什么好话。他闭口不提永禄帝,佟盛更不敢提,是因为君主乃帝父,况且皇上年少,当有精进教改的余地。
崔洵至始至终没有让当时还是皇子的永禄帝拜程恩兆为师,就是看不上程恩兆的出身,正是这样,崔洝辰投在程恩兆名下,崔洵也没横加干预。而永禄帝的授业恩师是崔洵府上的教书先生,在邺京颇负盛名,崔洵没有厚此薄彼,自己家三个儿子与已立太子一道读书求学。但,永禄帝除了乖巧听话,其他并无长处,学业平平,策论跟六艺并不突出,仅仅凭着母亲是中宫正主,得以扶摇直上。
如今劣根已毙,不少心怀希冀的朝臣等着拨乱反正,盛世复兴,这其中包括屡遭打压的程恩兆跟陈振德。
程恩兆其实早有退隐之意,要不是崔台敬多次递信规劝,根本留不到眼下。
南俞建都不足百年,戎马烟沙仿佛就在昨夕,崔台敬那一辈征战半生,决不能让它只是昙花一现。
必须有个人站出来主持全局,存砭骨刺肤之志,有力挽狂澜之能。
“中书令位置难坐,劳心劳力,”茶水让夜风带走温度,崔洝辰就着冷茶喝了口说,“不能叫下面的小鬼搅了局。”
佟盛颔首道:“明白,主君。”
窗外荧火渐渐暗去,甫威赶的马车出现在巷口的尽头,季陵在车里闻着烟味掀开厢帘,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那些被风带起的灰烬飘了点进来。
“是春社啊,”锦洛从季陵的衣角上捏起一块,轻轻一搓就碎了,他看着指尖灰黑说,“没钱的在家里自个简着办,有钱的会往西头州庙祭拜,不过我不兴这个,是大济旧户才有的。”
季陵把身上其余的灰烬全部抖落下来,不在意的说:“每逢三年都有户籍大查,能在南俞立足的外籍非富则贵,兜里的银子至少都能养活一座城,稀罕得不得了。你看看这穷乡僻壤,哪有符合这个要求的?不过是改头换面罢了。”
锦洛笑了下,拭净灰尘说:“没错了。多是战乱期间走散亦或者没了家室的苦命人,不止大济的还有以前做土匪流寇从善的,身份换了,但习性没改。我觉着吧,其实能安居乐业,到哪儿都一样,咱们命就不好,没必要生那些个骨气,那值什么钱?填不饱肚子,治不了病,空口白话讲得好听。”
季陵不置可否,他是个懒骨头,在外大半天,眼下早就累得腰酸背痛,他挑起前面的帘子想问甫威要到了没,却一眼看见对面楼阁上一道挺直的简影,背对着灯正往嘴里送茶。
我在外忙死忙活,你倒是闲情雅致,季陵恨了眼,气呼呼的摔了帘。
更气人的是,他领着人上楼,刚拐弯,崔洝辰房间的灯就灭了。
急什么?投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