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曦色时,最早睁开眼睛的是凌启竹。
她在洛易城楼上守了一夜,对面领阵的女子凌厉张扬,她虽和赵兰尘见面很少,却已敏锐意识到,此人绝非善类。
她身后有云阶平,也有隐后山部分长老。
隐后山虽是凌家先祖所创,然而避世许久,这次没有全部出马,凌启竹揉揉眼,突然感到有人的手落到自己肩膀。
“宿长老,您也来了?您……”凌启竹回过头,没说完就被宿沢怒气冲冲地扯了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宿沢无奈又痛心的话就落在耳畔:“启竹,你有大好的前程,为何要在这些事上一错再错、荒废人生!”
凌启竹愣了半天,慢慢掰开宿沢的手。
“是荒废人生吗?宿长老,”她的笑颜极其漂亮,“可是我要帮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呢。”
宿沢皱眉:“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城楼对面就有了异动,针对的却不是这边,江弄疏披着铠甲,飞入人群,一把抓住了赵兰尘。
凌启竹没看明白:“怎么个事?”
军阵里,赵兰尘和她一样迷茫,好笑:“你说什么,你让我收兵回去?江弄疏,你昨夜回羽渊看到什么了?你傻了?”
江弄疏沉下音调:“我本来就不赞成开战,收兵,我把纤尘给你。”
赵兰尘像不认识似的新奇看着她。
江弄疏闭了闭眼,想起穆安羽曾经对她说的话——如果有朝一日,争斗危及到了无辜百姓,还望看在纤尘曾救过自己命的份上,告知她一声。
这么做……也算偿恩了吧。
一直到赵兰尘和江弄疏领兵离开洛易,凌启竹还是懵的。
这两人来得汹涌、去得匆匆,简直从头到脚写着“莫名其妙”。
其他人的懵逼程度不比凌启竹少,羽渊两百年前就已经臣服,苏逾砚对这一战原本是带着怒的,森严的阵法早已埋好,就等赵江两人自陷囹圄。
同时苏逾砚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在江弄疏还未彻底消失时,踏上城墙追了上去。
凌启竹抿了下唇,跟着飞出去。
身后宿沢恼火地:“启竹——”
凌启竹没管,跟苏逾砚一起追上江弄疏,面对东玄主,江弄疏躬了下身:“在下约束手下不才,搅扰了,这便回去,再不冒犯。”
苏逾砚冷声道:“阿羽和你们做什么交易了?”
凌启竹心头一颤,恍然大悟,江弄疏却摇头,答非所问笑道:“东玄主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她,陆瑞凝纯粹是自己钻进死胡同出不来,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的。”
苏逾砚:“阿羽现在何处?”
江弄疏想了想:“也许她会回一趟南山殿?”
她说的是真心话,苏逾砚对穆安羽来说很重要,说不定在离开前,穆安羽真的会最后回一次南山殿。
和苏逾砚一起飞速赶去翎阳的路上,凌启竹叫了一声前辈。
苏逾砚:“怎么了?”
“您会不会觉得我也太冒犯了?”凌启竹低低地问,“我掺和这些事,好像……确实不是我该做的。”
苏逾砚看着她,片刻,说:“那你觉着,我这个位置的人,是不是更该听不见、看不见这些?世人的口诛笔伐永远不会停止,选择无外乎两种,听他们的,堵塞自己内心,和不听他们的,心中畅快,本就是难以两全,既然如此,不如遵行本心。”
凌启竹愣了愣,忽然畅明,宿沢长老带来的郁结彻底消散。“我记住了!”
她们赶回翎阳,南山殿并没有穆安羽的身影。
凌启竹感觉不对,看着苏逾砚愈发凝重的侧脸,试探道:“前辈,我回三清阁找约叶问一问?”
苏逾砚一边往殿中走一边匆忙点头。然而凌启竹刚离开,她就发现了异常。
大殿中的主羽消失了。
——苏逾砚瞳孔一缩,立刻追出南山殿,毫不犹豫地往碎风林边界赶去,天边划过她化作的赤光,比阵法还要快上百倍:“阿羽!”
三清阁。
凌启竹兜了一圈,找到沉睡不醒的萧约叶,吃惊:“怎么回事?”
眼前的萧约叶眉心紧蹙,睡颜并不安稳,像是和谁在争斗,执意要醒过来,她应是被人妥帖安置好在房,外衫整齐地叠放在旁边,一条毯子细心盖到下颌,凌启竹试了试她额头温度,确认她并不是生病,六神无主间,忽然收到洛千远传来的讯息。
“启竹。”
洛千远的声音很迟疑。“碎风林的阵法被加强了,现在没人能过得去。”
“什么意思?”凌启竹捏住传音珠,“你是说,羽渊现在成一片孤岛了?”
她的声音扎入萧约叶耳中,原本那盏加了料的梨花清茶,少说也能让她睡到正午,此刻她像硬把神魂豁断,挣扎一夜,猝然撑开眼。
凌启竹目瞪口呆看着萧约叶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地,踉跄一下,容色苍白,一句话不说,抓了剑,差点没一头撞墙上,愣了半天,才跟了出去。
碎风林前,洛千远眉尖正紧紧敛着,心脏疯狂跳动,鼓嚣着不安与惊惶,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她在看见萧约叶踉跄而来时的诧异大,萧约叶甚至一句话都没对她说,直接拎着剑往碎风林中闯,可是已经受过游夜灌注的碎风林不容许任何人进入,阴浓的屏障无形,戾气与魔气却缠绕如刀,硬生生把人的脚步摁在咫尺之外。
萧约叶被迫拄着剑冷汗涔涔地弯下腰,声音像是在喉咙中滚过一圈,艰滞如锈:“是……暗域游夜……”
暗域游夜封锁了整片碎风林,从上到下,所有东玄和羽渊的边界线。
凌启竹说得不错,羽渊如今被变成了一片孤岛。
洛千远瞠目结舌,她身后站着刚刚赶来,同样脸色苍白的苏逾砚,离阴黑碎风林最近的地方是垂着头几乎跪了的萧约叶,她像是怔了,又像是木了,撑在那里,寂如傀儡,背后黑发一片凌乱,话音遏在唇舌间,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苏逾砚动了动唇,低声思索:“暗域游夜的破法……”
洛千远回过神,俯身扶住萧约叶,萧约叶掐住她的手勉强借力抬起脸,眼神却依旧恍惚如在梦中,梦呓一般低喃道:“她给我下了药。”
洛千远凝住:“什么?”
所有人在听到这一句几近破碎的话音后都怔怔地停了下来,意识到一个不可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