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零榆有些飘飘然,思绪不知飞向了何处。一阵凉风吹过,零榆不得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突然感到一股恶寒,胃中翻江倒海起来,零榆在树旁呕吐不止,他费力想了片刻,只道是那药效发作了——没人想得到这吐玉蛛的解药喝下后是通过呕吐将喉间的“白玉”呕出来,即便呕出来了还会让人一直呕吐到无物可吐。
好容易止住了,零榆却满嘴异味,他想到了先前谢生给他的桂花糖,可惜太过甜腻,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手中那盒月饼上——
千里迢迢为他送月饼本就要讨点酬劳的。
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圆月却少了点温馨和乐的味道,清冷的挂在天边,也就孤身在山中的人会拿他做个伴。
回过神来,零榆早已提着灯笼和月饼站在竹屋附近。此时已是后半夜,零榆望了望竹屋,无人点灯,漆黑一片,意料之中。
正要走近时,却见从竹屋里头走出一个白发人,似乎是个少年,身量不高,脚步轻盈,从竹屋出来后便消失在竹林中。竹屋内仍是毫无动静。
待那人走远后,零榆才敢走上前轻声叩门。见里头仍是没有动静,零榆便推门进去。方一把灯笼中的烛火拿出来点上,就见桌案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个人。
“......”
零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谢生,面无表情地问道:“活着么?”
“......”没反应。
零榆竟当真去探了探谢生的鼻息,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又不是做贼,你紧张什么?”
于是零榆放下食盒,大大方方地架起谢生,想把他挪到床榻上,结果突然闻见什么了不得的味道——此人喝酒了。
怪他方才吐得不知嗅觉味觉为何物,吃的月饼没尝出有多好吃,谢生身上槐花酒的味道一时也没闻明白。
零榆架着谢生好不容易拖到床边,谢生甫一沾床就抓着零榆的手转身将其扣倒在床上,低声喝道:“何人!”
零榆一头磕在床上,还没缓过劲来,双手也动弹不得,谢生的脸又凑近到眼前,吓得零榆一动都不敢动。
印象中的谢生不是面带三分笑就是温润有礼,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也少有如此这般严肃警惕的时候。
有些稀奇。零榆想。
零榆看着谢生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含了几分醉意他有点摸不准,但是有七分杀意倒是明显得很。
“是我。”零榆深吸一口气,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谢生眯着眼打量确认了一番。感受到他的手劲放松了一点,零榆大气也没出一口,盯着谢生的动静。
谢生犹豫片刻,直起身道:“何事?”
零榆坐起身,盯了他一会儿,想确认一番他的醉态,不过没能确认出来,便开门见山道:“昨夜在暗流宫,是不是你出手......”
“不是。”谢生生硬地否认。
然而零榆忽然出手,一记手刀击向谢生,却在他出手接招时又虚晃一枪,随即换出另一只手,手中挂着一只绣着兰花的香囊,堪堪定在谢生眼前,叫谢生措手不及,“你功夫不差,藏得倒好,不过你身上的兰花香却藏不住——”
谢生看着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瞅着时机出手夺过香囊,却扑了个空,只听零榆又道:“为何在暗流宫不告诉我身份?那时你那头白发是怎么回事?后来你又去了何处?”
零榆一连问了好几句,零榆自己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想问出什么,可巧谢生也被他问懵了,怔愣片刻便一把揽过零榆,不容置喙道:“睡觉。”
零榆感到一阵天翻地覆后被卷到了床的里侧,而后谢生掀开被子一并躺了进来,手脚并用地禁锢住零榆。
“……”这下他是确定了,谢生真的醉了。
先前在竹屋住的十多日里零榆虽日日与谢生共处一室,但自伤好后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睡在屋内另一张矮榻上,他俩可是清清白白从未同床共枕过,此时身旁突然多出一人,零榆不自在地浑身冒汗。
他推了推谢生见没反应,就抬开了谢生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而后坐起身,正准备抬走谢生压着他的一条腿,就见谢生把头往枕边侧着嘟嚷着什么。
零榆凑上前听了听,只听见了一个“疼”字。
“哪里疼?”零榆冷淡道。
谢生又不吱声了。
“......”零榆转身继续抬腿,从谢生的禁锢中脱身,顺利下床。而后大发慈悲地给谢生调整了一下入睡姿势,然而在谢生后背摸到一股粘腻。
零榆鼻尖飘过一丝血腥气,心下一惊,随即身子更快作出了反应,没来得及转身出门就干呕起来。
除了刚吃下得月饼,他胃中已无物可吐,但此刻什么也吐不出。他忍着恶寒直起身,掀开谢生的衣服检查起来,只见背后捆缚着绷带的地方渗出一大片血迹。是不是方才一方闹腾的时候裂开的?
零榆找了根布条捂住口鼻,强忍着不适替谢生处理伤口。好在谢生的竹屋里还有可用的药草,处理起来还算顺利。
其间谢生迷迷糊糊地道:“我要去找五……五帝钱……你陪我去找──”
零榆不近人情道:“什么五帝钱?”
“能救你的……东、南、西、北……中,五方神之力……我已经找齐三神的了、”他皱了皱眉,不知是疼得还是醉得有点难受,神色委屈道:“你、我这么帮你保命,你都不陪我去找……”
“……”零榆一脸冷漠,口中却不自觉地带了点无奈道:“好好好……你告诉我你找这些是要做什么。”
“帮你啊!”谢生忽然又要起身,然而抽动伤口又疼得倒了回去,缓了好久,声音越来越小,“你这小乞丐……白眼狼,当年为了救你、我才……”
零榆手上动作一滞,抬头看向谢生,然而他原本疼得皱巴巴的脸缓缓舒展开,像是睡着了,可眉头仍是皱着。
零榆轻声道:“你还记得……?”
六年前“大病”初愈,醒来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幽深难测的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怜悯与柔情,连着右眼下的一颗泪痣一并叫人难忘。
见他醒来,眼前人盈盈一笑,道:“把自己弄得浑身狼狈,像个小乞丐一样……往后可要好好看顾自己……”
那时的谢生还说了什么,他已想不明白了,仅那一面,再见却是六年后了。
零榆面不改色地盯着谢生看了好久,而后才伸出手将他紧皱的眉头轻轻推开。
等收拾好一切,天际也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