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沈括之流,亦有可起之渐,为害不细。’我都这样骂沈括了,我们关系很好吗?他刚刚去世了我都没去吊唁他诶!”①
“或许……后人认为东坡公被沈括背叛才会如此恨他,写下这些词句?”
东坡公就算想去吊唁,被贬的官员也不能随意离开贬所。东坡公想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抱怨的人,骂得急了些?
王朝云想到这里,笑了一下。
苏轼又擦去额头冒出的汗珠:“因爱生恨……后人不会把这种事情按在我们身上吧?”
“朝云,你先把药喝了吧,都要凉了。”
【另一个问题在王銍说沈括告发苏轼,凭借的是他查访两浙时与苏轼叙旧得到的杭州刺史苏轼诗集。
沈括去两浙巡视是熙宁六年六月到熙宁七年三月,苏轼熙宁六年二月出发检查各地工作,然后接上熙宁六年十一月的常熟赈灾工作,熙宁七年六月回到杭州。
这行程一对,两个人连面都没见上,怎么叙旧?
好吧好吧,就算苏轼外出检查工作和赈灾路遇一个来检查他的沈括,他们成功接头叙旧——
那为什么沈括熙宁七年回朝交上了关于苏轼写反诗的工作报告,六年后才得到清算引发乌台诗案呢?】
“虽然我不喜沈括为人,但乌台诗案这事,确实与他无关。”
苏轼看着王朝云将药喝尽,将碗倒过来上下晃晃,不见多少沥下来的水。
他这才满意地放下药碗。
“元丰二年,我被冤枉造就一场乌台诗案。那时王介甫已经第二次罢相,他当新党未来领袖养着的的弟子吕惠卿和他反目,朝廷上新党的势力大不如前。
但先帝要变法。
他要变法,但朝臣已经中没有了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先帝就想,如果我给朝臣们一个外面的敌人,是不是朝廷里面的人,就能一起起来变法了呢?”
“先帝就把东坡公当靶子来用了。”
王朝云感受着嘴里的辛辣,身上发了一层汗。春天的风是冷的,这一点她在懂事起就明白了。
她低头叹息,叹息小时候受不了练舞之苦被打一顿丢出去的姐妹。班主把她们都叫来参加这一场血肉模糊的“学习”,不过想是让她们恐惧到拿一切时间练歌练舞,练到成为他的摇钱树。
东坡公也是一样的。
先帝是班主,班主重重罚了不愿意变法但有很大名气的姐妹,为了和群臣说这就是你们不变法的下场。
不……怎么能这么想先帝和东坡公呢?真是亵渎……
王朝云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沈括不是苏轼乌台诗案的真凶,相信看到这里的大家已经有了这个判断。
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沈括在汴京工作,而史书没有任何沈括对苏轼落井下石的记录。
那乌台诗案的真凶到底是谁呢?】
对啊,是谁呢?
赵顼看着天幕,心中感慨。
天幕讲了那么多风月与冤案,终于要开始讲政治了吗?
要谋害苏轼这样的名臣的,究竟是哪个小人?
【当然是咱们的真·限时新党领袖·宋神宗赵顼啦!】
赵顼:……
他抬起头,看到了忧心忡忡看过来的王安石。
他想王安石也在想和他一样的问题。
矢志变法救国的皇帝,怎么就成了“限时新党领袖”呢?
【熙宁二年,苏轼对宋神宗面谈新法之过,无罪;
熙宁四年,苏轼上书言新法之过,无罪;
元丰二年,苏轼被搜罗出许多暗讽新法的诗作,差点人头落地。
短短几年间,怎么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呢?
按照王水照先生《苏轼评传》的观点,这些年里,为了统一思想、克制异论,新法被确定为了“国是”,成了北宋的基本国策。
在这种情况下,苏轼攻击新法,相当于跟领导班子唱反调,说的更严重一点就是谋反。
再加上元丰二年恶劣的政治环境。三年前王安石和政治继承人吕惠卿反目,两年前王安石罢相,执行新法的官员逐渐离开朝廷,宋神宗独力难支。
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一个制造外敌凝聚新党火力。不是元老重臣却有众多拥簇的铁杆旧党苏轼,就这么成了他杀一儆百的对象。】
所以为什么他会变成“限时新党领袖”啊!
赵顼咬着牙想,处置苏轼的乌台诗案,是因为他太急,在失去臂膀的时候太需要支持,才闹出这场荒唐的文字狱。
可这种行为,不是表现了他一心变法强国的志向吗?
他在哪一天,也会背叛变法吗?
王安石稳住内心,上前一步。他知陛下性急,在朝中一片死气时杀鸡儆猴,也的确是这位刚亲政就要变法的陛下做得出来的事。
只是陷人于法,究竟不义。
他这么想着,口中却道:“陛下变法,使黎民受其惠,然天下之利恒然,欲利人必损人,欲惠人必伤人。商君变法,太子与庶民同罪;孝文迁都,鲜卑于汉人同俗。
“陛下伤无辜之人,陷己于罪。若时陛下诚为不得已,则如商君弃贵、孝文弃族,损一人以奉天下。”
“若陛下当时稍有选择……”王安石停了一停,“望陛下以律为绳,不陷他人于法,以仁为怀,不毁此身之誉。”
司马光眼睛随王安石的话从椭圆慢慢收成细线,好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不由得在心里吊了一口气。
这口气不上不下。说下,是王安石会迂回这说话着实惊到了他,最后一句话尘埃落定,让他看出自己的好友没有被什么马屁精夺舍,还是那个执拗为百姓着想的好友。
说上,则是怕先扬后抑的王安石惹到自己头上这个急性子的皇帝,惹出什么祸来。
于是他去看赵顼。赵顼盯着王安石,眼中似有怒气。
他心里一咯噔。
“介甫,你可知我为何变法?”万人之上的皇帝问。
王安石敛衣肃容。
“为了天下万民。”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