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峰离天空太近,若有云层互相撞击,在没有遮挡的空旷场地,声音偶尔也清晰可闻。
当然,一般人会把这个动静称为“雷声”。雷声在冬天很少听到,但这里是无量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谁、谁满口谎话了?”千润眼睛望着天上的云,嘴里絮絮叨叨批评宁寰,“你认识人家才几天,你很了解他吗就在那瞎说?”
“我不了解,只是有点感觉,所以要来请教过了师傅才敢确认。”宁寰偏着头观察她的神情,语气是好奇的:“师傅你刚才是不是结巴了?”
千润把小刀插进烤架上的羊排,指着宁寰说:“没有!我是想说,表里如一的人在这世上根本活不下去,严格来看,你也表里不一!”
“哎?这话怎么说?”
“你在擂台上假装犯困,其实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星衍入局,好伺机报复他,是不是?”
“师傅看出来了?”宁寰径直承认,并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做得不对吗?”
千润一怔:“你做得不对我就不会烤肉给你吃了。”
她说服自己相信宁寰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只不过,她看宁宵不顺眼是有原因的,宁寰却不能无凭无据地对一个人做出论断,评判表里之前,这种习惯才是真的不利于他在混沌世生存。
“说到宁宵,正好我也想给你提个建议——别再理会那帮外强中干的师兄了,咱们见贤思齐,以后你可以多找他玩。”
宁寰却有更多顾虑,拧着眉头放下筷子:“可是我不想见到霍轫。”
唔,这也是个问题。难道要千润教他如何在朋友面前争宠吗?连做师傅的都不擅长这个,因为她的朋友镜仙性格太坏、只有她一个朋友,她自然没有这层烦恼。
“今天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不对劲。”看来宁寰还有一肚子抱怨,撑得脸颊都鼓起来了,“先是突然改了对练形式,我只好捏着鼻子和两个敌人结队;回来又听师傅说应该和他们做朋友……师傅,我知道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奈何弟子实在愚钝,还请师傅有话直说——我说出口的话从不会反悔,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不用了,她不需要。
千润在火堆旁给他准备了一只小板凳,在那上面,他本来还保有正襟危坐的仪态,这时却像扯面一样无限抻长了身子,四处追寻着她躲避的视线。
“师傅,你肯定有事瞒我……但我保证不过问,只想请你给我一点信任,不要变成星衍那种一套套一套的人。”
千润的心脏沁出了冷汗,不知怎么接这句话,拿一块稍微晾凉了的羊肉塞住他的嘴,并宽泛地说教:“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不过是提醒你多点包容心,是人都有缺点,宁宵有,你也有,比如说,你在看不见的地方也长了一颗歪牙……”
宁寰虎躯一震,流露出“嘴里的肉都不香了”的情绪:“这都知道!师傅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在此时,院门外的铃铛被拉响了。
来者是白云子,手里提只沉甸甸的酒壶:“我在雩风台上都能闻见你们这儿的烤肉味,是馋虫子把我叫醒、推着我不请自来的。”
千润无法拒绝这位送来鸡汤还自备酒水的不速之客,请他对面坐下,问:“宁宏真没晚饭吃吗?要不要叫他过来吃点?”
宁寰几不可见地瞟了一眼白云子,提醒道:“师傅,现在已经到门禁时间了。”
白云子大嚼着烤肉,装模作样地叹气:“卫长老还是严格些,只是苦了孩子——哎哟真香,朱长老这烤肉手艺从哪学的?比山下酒楼的大师傅还灵光!”
杯盘狼藉时,白云子打着酒嗝,总算说明了真实来意:“掌门属意宁宵回天青坊跟同届一起修行,总得有个人带带他,两位准太上长老都转不开身,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我打算把他交给你……哦,不用和宁寰一样跟你同住,他会搬去宗主的旧居,平日修炼也靠宗主隔空传音指导,你只须在集体活动时稍微帮着照看一下他,既不劳神又不费力,孩子大了还会记你的好——朱长老意下如何?”
千润对上回的体验心有余悸,即便他这次带来的是甜水,也不敢大胆饮用,同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对饮食有戒备心的好处,见白云子已是醉意朦胧,便趁机打探:“怎么,他不回那无量伽蓝了?”
“不回啦,这也是宗主的意思。等明年来月复核结束……”白云子说着说着,面色凝重起来:“咱们无量门筛选弟子在须弥四洲都是顶顶严格的,过去还是为了保证口碑,如今……唉,他二位只管做决定,万事由不得我,只是这些无辜的孩子……”
千润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差点被他一嗓子吓破了胆:“不肖弟子司马臻,愧对神女尊上!”
他朝云端遥遥举杯,痛饮而下,杯子一扔,人也“咣当”一声醉倒在地。
“又来——”千润顾不得想打人,吩咐宁寰:“快把你师叔扶起来!”
以传信符通知了星征,等他来的路上,白云子歪在石板长椅上,还在醉醺醺地重复着:“愧对神女尊上、愧对尊上……”
好消息是,千润现在可以确定他知道得比想象中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