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上涨还不是最头疼的,眼下由于棉花市场放开,导致市场混乱,以假掺优、囤货居奇的大有人在,加之进口棉花的冲击,现在市里的棉纺厂都面临着倒闭,那可是几百号人的饭碗啊!唉,我也不是分管经济的,有些建议我也不好提,说多了,怕人家分管市长心里不舒坦,这年头都讲究‘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懒得去管别人的瓦上霜,个个都睁一眼闭一眼的。还有呐,眼下国有企业之间的三角债也是越来越厉害,咱们市里的几个龙头企业不都是被三角债拖垮了么!国家现在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一下子拿出了三十六个亿解决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三角债问题,只是我们这样的三四线城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国家给解决呢!总之啊,经济转型发展时期,不经历一场彻骨的阵痛,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是建立不起来的。哦对了,上次张姐的那个什么熟人,去招工了吗?”
“去了,也招上了,这阵子忙倒是忘了给你说这事了。”
“眼下下岗的工人多,你给张姐说说,让她那个熟人珍惜着点,别把这饭碗给弄丢了。干得不好,我脸上也不好看。”
“嗯,知道,我早就给张姐说过了。她也明白的,说那个熟人是正经出苦力的人,干起活来不会差。”
“嗯,也算是给她们家解决点实际困难吧,我也只能帮这么多了!”
“是啊,张姐也真不容易,她爱人的事情,也没有再跟我们开口。估计是觉得刚帮过她亲戚,不好意思再张嘴了吧?”
“估计是吧!嗯,给她涨工资的事情,你定吧!怎么都行。”
“好,回头我琢磨一下涨多少合适。眼下看来,有知识有文化还是最重要的,好在咱们儿子很听话,成绩也很好,将来找工作应该不用太操心。”
“是啊,难为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听话。”说到儿子,凌凯峰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
“对了,今晚小宇在咱们家,这孩子喝多了,可真逗。你还别说,他和咱儿子还真挺合得来的。小波这孩子打小就没个伴,一直孤单得很,现在有小宇给他作伴,我倒觉得挺放心呢。”
“小宇这孩子不错,人机灵,还真诚。现在的社会,这样的孩子不多了!”凌凯峰回应着,“你看我身边那些同事的孩子,差不多都一个毛病:自私、浮夸、个人主义,像张宇这样的孩子还真不多,有时间让他俩多处处也是好的......我累了,先去洗洗了。”凌凯峰说完,就去了他们卧室里独立的简易卫生间洗漱一番。
这边客厅的卫生间里,凌波正忙着用一根水管先把衣服上的污物给冲洗掉,然后放在一个大盆里,再用洗衣液浸泡起来。泡好外套,凌波总觉得哪里还有酒臭气,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里面衬衣领子上也沾了一点呕吐物。凌波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懊恼着在心里把张宇一顿臭骂,又把自己的衬衣也脱下,只穿了背心回到房间。见张宇仍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又去了厨房,给他冲了杯蜂蜜水。
“张宇!”凌波轻轻喊着,张宇眯着眼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凌波把张宇扶起来,把水杯送到他的嘴边:“起来喝点蜂蜜水。”
张宇努力睁开眼,把嘴唇轻轻凑到水杯边,仿佛是一只渴极了的牛犊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又闭上眼轰然躺倒。
“什么人啊,都迷糊成这样了,还这么能喝水。”凌波看着剩下不多的蜂蜜水,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小波,别离开我。”张宇迷糊中突然叫道。听到这一声,凌波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连忙低头看着张宇,却见他的眼睛依然紧闭,仿佛还在梦中。单薄的衬衣下,凸显出紧致张狂的肌肉线条,结实的胸脯在呼吸下高低起伏。凌波深深地看着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晚在他家过夜的情景。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凌波叹了口气。
张宇翻了翻身,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又要呕吐。凌波见状,赶紧跑去卫生间,拿来一个脸盆放在床边,刚刚放下,张宇俯身就吐。凌波被熏得捂住鼻子,等他吐完了,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捏起塑料脸盆跑去卫生间冲洗。等凌波回来时,张宇已经靠在床头,似乎有些清醒了。
“我怎么在你这?”张宇劈脸就问。
“你还问我?不是你让苏伟成送你来的?”凌波气恼地说。
张宇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低头看着自己只穿着衬衣,再看看凌波,只穿着背心,迷迷瞪瞪地问道:“咱俩怎么穿成了这样?”
“你吐了,还吐了我一身。”凌波气恼地说:“我只好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洗了。”
“啊……丢人丢大了……小波,那天……我很冲动,对不起。”
“你呀,也就是冲我横。算了,我那天态度也不好,还打了你。”
“小波……”
“嗯?”
“不生气了吧?”
“是你犯浑,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
正说着,张宇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凌波见了,赶紧又跑去把脸盆端了过来,张宇低头就吐。吐完了,还不好意思地冲着凌波说:“今天,真是在你面前丢人了!”
“拉倒吧,你还顾得上丢不丢人?加上这一盆,你都吐了三盆了!”
“都是你给端的?”
“你说呢?”
“小波,你对我真好!”
“滚!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让人睡觉不?”凌波气恼地看着桌子上的闹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那就别睡了,陪我说说话。”张宇似乎缓过劲了。
“明天还有课呢。”
“小波,我是真的在意你。”
凌波听了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半天才又喃喃地说道:“你又说疯话了。”
张宇似乎没有理会凌波的话语,接着问道:“你相信缘分吗?”
凌波望着张宇许久,并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电子表滴滴答答地在提醒着时间流逝。张宇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却又在恼人的滴答声中逐渐黯淡下去。凌波望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又转过脸深深地注视着张宇,才轻轻说道:“我和你的缘分,就是同学加朋友。”
“没有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呢?”
“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吧?”
“不会有的。”
“我不信!哪怕……一点点呢?”
凌波突然用一丝挑衅的目光盯着张宇,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应该有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感觉,冥冥中人与人之间是有定数的。就像我遇见了你,就是一种定数。”说这话的时候,张宇深情地望着凌波,凌波的脸慢慢变红。许久,凌波轻轻地问道:“你的眼……还疼吗?”
听到凌波这句话,张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眼里酸得一下子就湿润起来。
“眼不疼,心疼。”
听张宇这话,凌波心里更像是揣了一直兔子,始终没敢抬头看张宇,只低着头默默说道:“我那天也是气急了。”
张宇看见凌波这副模样,仿佛又看见一丝曙光,于是不死心地试探道:“其实……你是懂我的意思的,对吧?”
“我懂……都过去了。想想其实也没啥,不就是睡糊涂了,把我当成李璇了嘛!”凌波故作轻松地笑着。
“其实,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李璇。”张宇盯着凌波的面孔,坚定地说:“我是骗你的,当时我知道是你。”
凌波心里突然就是一阵慌乱,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狂跳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我必须得说,波,我不是见个男人都喜欢的人,我以前对男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你不一样,你对我来说,好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我心里、脑里、嘴里,时时刻刻都是你,我也快被自己折磨疯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段日子以来,我查阅了好多资料,都是关于同性恋的。我也在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同性恋了呢?这段感情,我该如何面对?我也挣扎过,也痛苦过,不过现在我认命了,我抗拒不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你就是我生命中那个最特别的存在,我可以不在意全世界,但我却无法不在意你!或许,这就是我的劫数。”
“张宇,你真是疯了,你满嘴都说的什么胡话!你这段感情不可能被人们认可的,不会有结果的!”
“世人认不认可关我屁事!我只想知道,你认不认可?”张宇红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凌波的眼睛霸道地问道:“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喜欢有很多种,我……是把你当成好哥们的那种喜欢。”凌波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的?”张宇眼睛里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你真是这样想的?”
“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觉吧,等明天醒来,也许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凌波幽幽地说,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张宇不再说话,心里一阵难受,俯身又吐了起来。凌波连忙轻拍他的后背,想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既然不喜欢我,就别对我这么好了,会让我误会的。”张宇吐完,冷冷地说着。凌波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端起脸盆又去了卫生间。
张宇断断续续吐了一夜,凌波也是整整陪了一宿,不停地给他端盆、倒水、漱口。张宇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瞅着凌波忙碌的身影,心想就是娶个老婆,自己醉成这样,也不一定会像凌波这样伺候自己吧。正胡思乱想着,一眼看见凌波书桌上那盆水仙,已经大半盛开。张宇还是第一次看见水仙花。黑色的瓷盆中,一株绿植婷婷,出水而立,舒展着柔软的绿叶,白色的小花盛开在绿色的叶子中,格外清新。每朵花中心都有一个黄色的圆形花冠,像极了一个酒杯,端正地开在花盘中央。这花还真是别致,简直不像是凡间的花卉,依水而居,不妖不媚,淡然出尘。张宇挣扎着起身,走到书桌边,低头轻嗅那白色的花朵,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清冷而淡雅,这种香气张宇从没闻过,和水仙相比,其他的花香多少都显得有些俗媚。
“你怎么下床了?”凌波端着盆从卫生间回来,看见张宇站在花前,连忙问道。
“看看你的花。”
“嗯,前几天开的。”
“是挺好看的。”张宇瞅着水仙出神,“没开花之前,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大蒜,没想到开花后居然这样美丽。”
“这个只是水仙中的普通品种,产自上海的崇明岛,叫金盏银台。还有一个品种叫玉玲珑,中间那个黄色的花冠是没有的,全部裂变为花瓣,整个花就成重瓣的了,香气也更为浓郁一些。不过这个品种比较难得,只有福建漳州出产,我也只有幸种植过一次。”
“玉玲珑?”张宇默默地念着,想起了凌波告诉他古希腊神话中水仙的故事,心想普通品种都这样美了,不知道玉玲珑会美成什么样?会不会和凌波一样,美的足以让世间所有的男子都黯然失色?可惜,就是再美,水仙也只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美男子,除了他自己的影子,谁也不爱。
“你快上床,闭目养神一会,再过一会天就该亮了。”凌波在张宇身边,轻轻地说。
张宇转过脸,看见了凌波那双深沉的眼睛。两人躺在床上,凌波关掉大灯,只开着夜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张宇透过昏暗的灯光,看见凌波那张线条刚毅的脸庞和脸庞后面的水仙,朦胧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