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今晨收集的痰液样本,你闻这个。”他递上素绢包裹的碗碟,半凝固的暗红秽物里闪着金粉似的碎屑。
周樱用银簪挑开痰痂,忽然将碟子凑近炭盆。“是矿粉?”她猛地转身,药柜第三层抽斗被扯得哐当作响,“上个月送来的麻黄...”
“混了云母石。”周檀渊已经展开采购账册,“城南药商十天前开始往麻黄里掺金矿渣,说是能助药性上行。”
竹杖啪地打在捣药臼上,惊得周檀渊摔了账册。周樱抓起案头《草茎百纲》翻到卷七,云母反药。
两人额发几乎相触地挤在泛黄书页前。“云母反附子。”周檀渊指尖划过虫蛀的墨迹,“可咱们方子里没开过附子吧?”
话音戛然而止,周樱忽然冲向晾药架,“前日暴雨受潮的黄芩!”
周樱掀开竹匾。本该金黄的黄芩表面覆着诡异白霜,她刮下粉末在舌尖轻点,瞳孔骤缩:“是制附子粉。”
暮色漫进药庐时,四盏煤油灯亮着。周樱将改良药方拍在案上:“减白术两钱,换白前止咳,佐以...”她忽然顿住。
“佐以赤芍活血。”周檀渊忽然将朱砂笔塞进她指间,“你不敢写是怕赤芍与残余云母相冲?”
周樱笔锋突然游走如龙:“改醋制赤芍三钱,煎药时加蜂蜜解毒。”砚台边忽然多了一碟槐花蜜,周檀渊不知何时摸透她试药后必食蜜的习惯。
二人连夜熬药,药汁出锅已是后半夜,周樱喂一妇人吃下药方后,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周檀渊靠着药柜睡熟了,手里还攥着记录脉象的桑皮纸。
这次行不行都看明天了,周樱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期待,这次总算是找到了症候所在,她隐隐觉得这次可能会有效。她看着熟睡中的周檀渊,突然心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谁也说不准,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晨光染白窗纸时,周檀渊还在打鼾。
“醒醒。”周樱晃着周檀渊将他摇醒,“去核对所有药材的炮制流程。”
周檀渊打了个哈欠,晃动着脖子,昨晚睡得憨沉,竟然落了枕。他看见周樱眼圈发青,面色蜡黄,惊奇道:“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周樱没工夫和多他废话,手中攥着这几日的病诊记录,匆匆朝病区走去。周樱翻动着病历本一一将试药人员查过,发现喝了昨日的药之后,果然舌苔黑化淡化了许多。周樱心中舒了一口气,胸口的千金称终于缓和了一些。
周樱心中舒了一口气,胸口的千斤重担终于缓和了一些。连日来的焦灼与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些许,脚步也显得轻快了几分。她带着自己的发现去找丘老先生和丘潼。推开门,她脸上带着连日来罕见的振奋,声音也透着一丝急切:“丘爷爷,丘潼哥!有好消息!”
丘老先生正伏案研究药方,闻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询问。丘潼也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材,关切地望过来。
“你们看,我知道为什么发病总是反反复复了。”周樱将手中的看诊本摊开在他们面前,指尖点着记录,“几乎所有试药人员,喝了昨日的改良方剂后,舌苔的黑化都明显淡化了!有几个重症的,黑苔边缘也开始消退,高烧也开始消退,脉象也稍显平稳。”
“哦?”丘老先生精神一振,立刻接过病历本,凑近了仔细翻看,苍老的手指一行行划过那些记录,眼神越来越亮。他捻着胡须,口中喃喃:“黑苔化退…好,好迹象!这是热毒渐清,湿浊欲散之兆!”
丘潼也凑过来看,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他们指着看诊记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正是如此!”丘老先生合上病历本,长长吁了一口气,连日紧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看来我们调整的方子,方向是对的!”
“是的,丘爷爷!”周樱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说明疫毒并非不可遏制,我们的药有效!只是后面要严格把控黄芩,不能再萌生制附子粉。还有云母也不能再加。”
丘潼激动地搓着手:“太好了!这下大家都有救了!”丘老先生也连连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天可怜见,总算看到一丝曙光了。莺儿,你这发现至关重要,证实了我们没有白费心血。”
三人相视而笑,连日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仿佛被这振奋的消息驱散了不少。
周樱拢了拢手中的看诊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再去仔细巡查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也看看其他未试药病人的情况是否有连带改善。”话音未落,她便匆匆转身。
回来时正看见周檀渊满手污泥得洗着草药根,周樱踮起脚尖轻轻走到他的身旁,蹲下来嘴角的笑意一点也隐藏不住。
周檀渊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埋冤道:“干嘛去了,留我一个人洗这么多。”
周樱将头埋在臂弯嬉笑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得对着周檀渊说:
“我们有救了。”